法国战略研究基金会 ：推升对日压力让北京在负面螺旋中越陷越深

2025年秋，随亚太经合组织韩国峰会期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刚上任的日本首位女首相高市早苗会晤给中日关系带来的缓和迹象可谓稍纵即逝。几天之后，紧张关系又被推到一个新的高度。中国驻日外交官对驻在国首相在本国国会的发言发出暗示“斩首”的威胁引发日本舆论震惊，尽管日方一再强调政府立场并未改变，但中方不仅持续保持压力，并将压力不断升级。在种种严词抗议之外，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傅聪致函联合国秘书长，将这场双边外交危机送达联合国。几天后，中国驻日大使馆又在其社交媒体X账号下发帖，引据《联合国宪章》中一条已经不再使用的条款，暗示对日采取直接军事行动的可能……刚刚显露和缓迹象的中日关系为何突然急转直下？法国战略研究基金会中国和亚洲问题专家瓦莱丽-尼凯（Valérie Niquet）女士接受記者电话采访时表示，她认为，高市早苗不是中方希望看到的人不能首相人选，中方想借提升紧张关系，推她下台。但中方的努力显然没有奏效，反而会让中国的形象变得更糟。

 

中国继续升高对日压力有多重目的

瓦莱丽-尼凯：“的确，中国试图向联合国强调它的论据。（几天后，中国驻日大使还在社交媒体上贴文，）强调日本和德国一样都属于敌国，因为他们是二战中的战败国。但是这样作为，中国实际上让自己在一个负面的螺旋中越陷越深，显得有些可笑，因为中方本该熟悉国际法，特别是自1990年代以来，中国一直把联合国置于他们对外战略的一个核心要素。但是，联合国已经放弃使用“敌国”来指称日本和德国。这种称谓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当时的意义在于倘若日本或德国再启动一场军事冒险，国际社会可以直接对日本或德国采取行动。但此后几乎所有联合国成员都已经投票同意不再使用这样的字眼。因此，中方的种种作为，一方面显示出中国的挑衅，另一方面，也暴露出中国对国际法的变化和联合国在日本和德国问题的运作规则的完全无知。”

“因此，这是中方的一个错误。从中的确可以看出中方在继续升高对高市早苗的压力。事件起因是高市早苗在国会面对质询的回答。她当时被问及日本自卫队采取行动的可能性。中方抓住这次机会，提升紧张关系。”

瓦莱丽-尼凯：“中方这样做可能有多重目的。首先是尝试不仅在日本民间，而且也在自民党内部，在经济界，制造分裂，让高市早苗下台。因为高市早苗代表着日本国内对中国不甚友好、传统上更倾向台湾的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也主张加强日本的自卫能力，加强日美同盟。中国可能想通过升温的紧张关系让日本国内舆论看到，这股力量不负责任，会损害日本利益，进而让高市早苗下台。”

“但是，目前，这种作法没有奏效，因为高市在国内的民意支持度超过80%。这与在走马上任前的舆论预估完全相反。而且，无论是不久前在韩国的亚太经合组织峰会，还是刚刚在南非举行的20国集团领导人峰会，她的外交表现都不错。亚太地区很多国家甚至像韩国这样长期与日本关系不睦的国家，都没有表现出排斥或不满。”

“中方这样做的另一个原因，应该是想转移注意力。中国当前的经济形势十分困难，中国人心有不满，对未来也颇为悲观。比如失业率走高，即使是有文凭的年轻人也难找到工作。中日关系紧张则可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但我不确定这种做法会成功。而且，从经济角度看，我也不能确定中国是否能够长时间地维持这种施压战略，因为这对中国的形象造成非常方面的影响，包括在亚太地区。” 

如今在亚太被视为具有攻击性的不是日本而是中国

記者：10月31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刚刚借出席亚太经合组织峰会的机会，在韩国与高市早苗会谈，双方都表达了要稳定中日关系的意愿。但几天之后的危机是否显得有些突然呢？

瓦莱丽-尼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北京当局在危机中的强硬态度。他们对高市早苗在国会回答提问时的发言提出了抗议。但高市早苗也只是重申了日本2015年通过的行使集体自卫权的条件。这并不是什么新举措。高市此番讲话没有什么新内容。所谓集体自卫权就是在自身生存安全可能受到威胁时，日本可以与盟友一道参加防御行动，比如调动自卫队来支援盟友，当然这里暗指的就是美国。” 

“她的发言中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举了一个非常具体的例子，也就是，假如中国在台湾海峡实施军事封锁，这可能对日本构成生存威胁，因为日本的所有供给链，比如能源供给，都要从那里经过。在这种情况下，日本自卫队可能就会出动。…… 但这并没有超出日本自2015年起就已经解禁的集体自卫权的范畴。高市只是列举了一个在印太地区所有人都会想到的具体例子。”

“中方提出抗议并不令人意外。令人意外而且不是很聪明的地方是，北京当局好像突然把这一事件当作当前对外战略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我们刚才说了，中方这样做有多个目的，但这让中国的大国形象更具有攻击性。如今，在亚太地区，被视为具有攻击性的并不是日本，而是中国， 因为它反应过度。”

“的确，习近平与高市早苗在亚太经合组织峰会期间会面、握手。虽然双方保持了一定距离，但还是表示应当发展和稳定中日关系。可以肯定地是，高市早苗不是中方愿意看到的日本首相。但是，我刚才也说了，高市内阁的支持率非常高，超过80%。已经很久没有政府有这样高的支持率了。而且，外交危机发生后也没有下跌，甚至恰恰相反。也就是说，中国政府的作为起了反作用，日本民众支持高市，支持高市的立场。” 

中国的作为让高市早苗阵营获益

記者：但是危机发生后，日本政界和商界还是出现了批评高市早苗的声音…… 

瓦莱丽-尼凯：“自民党内有很多不同的派系，不久前下台的前首相石破茂就曾多次批评高市早苗。但从党内纷争的角度看，这并不令人意外。自民党内确实有些派系主张与中国改善关系，北京当局可以利用这些力量， 更具体地说，就是让人们相信高市早苗的立场不负责任。” 

“当然，中国也利用经济手段施压，也就是祭出经济胁迫的战略。虽然并没有正式禁止居民赴日旅游，但实际上限制了游客流量，也宣布禁止进口日本水产品……这不是中国首次使用这种经济胁迫战略，过去已经有过很多事例。但这样做很不利于中国的形象。而且，这不仅让高市早苗阵营获益，而且这种动辄使用经济胁迫手段的作为也让不少国家开始选择去风险，避免过于依赖中国。 ”

記者：不过，几乎在同一时期，中国对韩国与美国最终签署协议，将合作为韩国打造核动力潜水艇的消息并未做出十分强烈反应。而早在2016年，中方也曾经因为韩国要部署美国的萨德防空反导弹系统而迅速采取经济制裁措施，让韩国为此付出了代价。中国当前面对韩日两国的反应是否轻重有别呢？

瓦莱丽-尼凯女士不这样认为。她强调，韩国即将打造的所谓核潜艇只是核动力潜艇，而不是发射核弹的潜艇。虽然核动力潜艇可以提升韩国军队的打击射程，但它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当前该地区的战略平衡。萨德导弹拦截系统则完全不同，它有能力削弱中国导弹的攻击性，也就因此削弱了来自中国的压力或胁迫。但核动力潜艇没有这样的威力。

而且，韩国李在明政府是一个所谓“左”派，传统上更支持与中国友善。人们因此曾一度担心日韩两国关系是否会出现倒退。事实证明，高市早苗与李在明政府关系很好。

对北京来说，最好是避免与韩国交恶，导致韩日关系进一步强化。

根据日本《读卖新闻》11月21日至23日开展的一份全国民调，高市早苗内阁的民意支持度依然达到72%的超高水平。对高市内阁中国问题立场持肯定态度的人也超过半数，为56%。

作为对中国驻联合国大使致函联合国秘书长作为的回应，日本驻联合国大使11月24日也写信给古特雷斯，一方面驳斥中方的指责，另一方面也呼吁国际社会反对这种因为他国发表的言论或政策不符合自己的意愿就以胁迫性措施作为回应的思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