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环球电视网身后是一个党

 

中国政府随2008年北京奥运开始的巨额对外宣传努力应该说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十余年来，以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中国环球电视网为主的中国对外传媒迅速在世界各地部署，远没有像外国媒体进入中国那样，面对重重障碍。但近年来，形势显然正发生逆转。先有美国特朗普政府在2020年2月宣布不再将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中国环球电视网、新华社和中国日报等机构视为媒体，而是将他们看作是外交使团。随后就有2021年2月，英国通讯管理局（Ofcom）宣布收回中国环球电视网在英国的播放许可；几天之后，澳大利亚公共广播机构SBS在3月5日，宣布暂停播放中国中央电视台和中国环球电视网的新闻节目……中国与西方国家日益紧张的关系显然也正延伸到媒体。迅速在世界各地部署的中国对外传媒在欧美国家开始遭遇越来越大的阻力。其中原因何在？今天的公民论坛节目邀请法国地缘政治学博士Selma Mihoubi 女士（以下简写为S.B.）谈谈她的看法。

中国环球电视网身后是一个党国体制

法广：近年来，中国与西方国家的紧张关系越来越多地延伸到媒体。作为中国对外传媒机构的中国环球电视网几乎总是处于这种紧张关系的核心。其中原因是什么？为什么环球电视网难以被这些主张新闻自由的美欧国家接受？

S.B.：“主要原因是这家电视台的本质。这是一家由国家资金支撑、编辑方针必需跟从中国执政党的战略指引的媒体。它实际上是被用来宣传中国的外交和地缘政治利益。几十年来，中国国力迅速成长，越来越多地走向世界各地，因此与美国、法国或英国等其它国家形成竞争。”

法广：根据环球电视网网站的介绍，世界各地有160多个国家或地区播放或转播它的节目。作为国际媒体，它和其它国际媒体，比如英国的BBC或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有什么不同么？

S.B.：“了解这些媒体间的不同很重要。但在介绍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前，先来看看他们的相似之处。中国环球电视网是一个国家媒体，由政府资金支撑，这点与其它国际媒体相似。比如BBC或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或法国24电视台，都是由所属国家的公共资金支撑的国际媒体，国家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这些媒体的战略方向。所不同的是，中国环球电视网身后是一个党国体制，其政治制度也与英、法等国不同。英法两国的国际媒体是“公共服务媒体(media de service public)”，而中国环球电视网则是“国家媒体(media d’Etat)”。“公共服务媒体”与“国家媒体”间，区别好像不是很大，听上去好像是一回事。但是，在中国媒体中，国家的控制无所不在，国家对媒体内容的影响远远大于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法国24电视台或BBC等媒体。”

中西方国际媒体间最大不同在于新闻工作实际运作是否自由

法广：的确，BBC或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或法国24电视台都是由公共资金支撑的媒体，媒体与政权之间的关系也不总是非常明确。但媒体的独立原则以及记者工作的独立性原则还是提供了一个抗衡政治干预的可能性……

S.B.：“绝对是这样。强调这一点很必要。这些西方国际媒体与中国国际媒体的最重要区别正在于新闻工作的实际运作。BBC或法国国际广播电台等媒体中，记者可以独立地选择报道主题、独立安排节目。而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或环球电视网这样的媒体中，记者的独立性并不是一个常规准则。记者在节目制作过程中，没有西方国际媒体记者可以有的自由。比如，环球电视网大部分节目在播出之前，都需要经过与中共有关的官员审查。这些官员就设在媒体中。在中国对外媒体的编辑部里，并不只有记者，而是也有中共官员。这些官员的工作很明确，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执行审查措施，确保没有任何与政府立场不同的声音出现。中国国际媒体与西方国际媒体的最重要的区别在这里，前者的新闻工作实际运作方式不太自由。”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在这些中国对外媒体，比如在中国环球电视网工作的外国记者，他们的工作主要是翻译，而不是记者。也就是说，电视台对这些外国记者的要求，并不是制作有地方特色的节目，而是将中文电讯稿翻译成所需要的语言。我接触过好几名在欧洲或在非洲为中国国际媒体工作的外国记者，他们常常最初被这些中国媒体的雄厚资金和规模所吸引，但通常不会在那里工作很长时间，就因为他们很快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在做记者工作，而只是翻译电讯稿。”

Selma Mihoubi女士总结说：“中国对外传媒发展的背景是与西方大国的激烈竞争。这种竞争是领土之争，是经济之争，也是新闻资讯和媒体之争。中国希望通过这些对外媒体，传播中国形象、中国思想、中国意图，借此与其它国家比如美国、英国或法国竞争。”

法国CSA裁决凸显西方新闻自由原则面对一个国家媒体时的尴尬

的确，中国环球电视网所代表的中国对外传媒在世界各地的部署是中国彰显其大国地位，与美欧等西方国家竞争的一种手段，但它在美欧国家近期遭遇的阻力虽然有大国竞争的因素，但更多原因恰恰也是中国政府试图通过这些对外媒体传达的理念以及这些媒体有违西方媒体公平、均衡报道原则的舆论导向行为。英国通讯管理局（Ofcom）2月初宣布收回中国环球电视网在英国的播放许可后，又于3月8日，以违反公平、隐私和正当公正性规则为由，对中国环球电视网CGTN课以22.5万英磅罚款。一是因为该台在2013年播放了英国公民韩飞龙在中国官方媒体的电视认罪画面。韩飞龙当时被上海一家法院以非法获取公民信息罪名判处两年徒刑。他表示，他是在受到胁迫的情况下，接受了公开认罪。Ofcom对环球电视网课以罚款的另一个理由，是裁定环球电视网在2019年对香港民间反送中抗争运动的几个报道节目“未能保持应有的公正”。Ofcom还同时裁定，中国环球电视2019年播放香港人郑文杰被深圳当局短暂拘捕期间的认罪视频，以及香港书商桂敏海的认罪视频均严重违反了传媒守则，将面对法定制裁。

在英国此项措施之前，3月5日，澳大利亚公共广播机构SBS宣布暂停转播中国中央电视台和中国环球电视网的新闻节目。起因是国际人权组织“保护卫士”致函SBS指出，中国环球电视网在2013年至2020年间，播出大约56人在受到胁迫的情况下电视认罪的片段。该人权组织认为，这种行为触犯人权，有未审先判之嫌。SBS一名发言人就此表示，收到投诉，正对此进行审查。而鉴于所引发忧虑的严重性，以及内容的复杂性，SBS决定在评估、审查期间，暂停播出来自这两家媒体的节目。

在此背景下，法国媒体监管机构最高视听委员会CSA 3月3日关于中国环球电视网播放的裁决引发不少争议。起因是环球电视网于2020年底向法国最高视听委员会提请裁决，确认该媒体的播放行为是否属于法国媒体监管部门管辖范围。CSA 3月3日就此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尽管CSA一再强调，此项裁决并不是为发放播放许可，而只是在技术层面，确认利用法国领土上的卫星播放的中国环球电视网属于其管辖范围，因为在法国，任何欧盟境外媒体都不需要事先获得播放许可。CSA发言人接受本台问询时也再次强调，这并不意味着任何媒体可以为所欲为。CSA有权监督其管辖权下的媒体内容是否确实遵守1986年9月30日颁布的关于资讯自由的法律的规定。这项法律禁止媒体煽动仇恨和暴力，要求媒体保证尊重人的尊严，保证新闻报道诚实、独立和多元。也就是说，虽然任何欧洲境外媒体不需要事先获得播放许可，但最高视听委员会有权监督媒体的实际运作是否合法。

如果说法国这项裁决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新闻自由的原则的话，它也凸显出西方社会的新闻自由原则面对一个由强大国家机器支撑的、不同理念的媒体时的尴尬。相关裁决虽然只是一项技术确认，但实际效果却是，因英国Ofcom撤销其许可而不得不停止在英国和在德国境内播放的环球电视网已经得以重返德国沃达丰有限电视网络。法国著名汉学家侯芷明女士就此批评法国有违欧洲人权自由，团结一致的原则。她特别指出，法国允许中国大外宣媒体入境法国，而法国的许多媒体却根本不能进入中国。